【鬼灭/缘严】《癔病》

 

。意难平产物。







# 癔病





(1)








继国缘一得了癔病。




……起码,在他的笔记本被发现之后,周围的人都是这样说的。



不过原话并不是这个。邻居与亲戚所说的词汇是“妄想症”“白日梦”,这些不知道什么时候传入日本的新兴词汇。凡是与精神大脑挂钩的疾病,总是免不了被人以异样的目光相待。



母亲对此无可奈何,哪怕她更愿意称自己的孩子只不过是热衷于小说,或者说,故事创作。这个年龄的孩子……她说话时总有一种让人不得不信服的力量蕴含在每一个字里,好像在劝说亲朋好友的时候也在劝说自己。缘一所编造的,只不过是一个故事罢了,一个天马行空的故事……这个年龄的孩子都这样。




她记得那个笔记本。紫布制的封面,一轮轮新月几何交错排列在布料之中,那是缘一提出要买的本子。男孩子也会喜欢这些无凭无据的故事吗?朋友笑着问。他们接受了这个解释,母亲却在回复之前愣了一会。她本想应答,但不知为何,她无法说出——无凭无据,这四个字来。



母亲看着自己的儿子。


缘一乖巧地低着头,仿佛知道自己似乎做错了事,这时候应当低头认错,哪怕对自己做错了什么一无所知。



许久,他想象之中的狂风暴雨并没有到来。女人蹲下身,目光与缘一持平。



缘一突然想到,是一样的。


她的眼神和百年之前一样温柔。


“缘一。可以给妈妈讲讲这个人吗?”


“你写下的……这位,兄长大人。”






(2)





鬼没有转生。


缘一知道,在他死去的时候,就已经与那个曾经叫严胜的人没有任何瓜葛了。


兄长曾得到了永恒的生命。


兄长也是被留在过去的人。


缘一翻看着一张张画作。这些画流传甚广,哪怕对绘画不感兴趣、毫无艺术欣赏能力的人看到它们,都会惊叹于画上女子的美丽——那位名叫珠世的神秘女子。这些画作的作者,神秘的山本愈史郎先生,他只是画,从不接受任何访谈或者任何杂志专栏拜访来讲一讲这位女子的故事。他永远一言不发地握着画笔,将自己想要讲述的话语用笔尖揉成墨痕,浸入纸张之中,将女子的面容留给世人传看。



“你们不需要知道她是谁。”愈史郎在镜头前少的可怜的话语之中,唯有这两句话最为清晰——“你们只需要知道,是她……就可以了。”



珠世……



缘一努力地回想着。



那个跟在无惨身边的女人……吗。



缘一回忆这些事情有点费劲。他的记忆模模糊糊断断续续,根本无法连接成片。他记得自己不是【继国缘一】之后,还成为过很多其他人——名字不一样的人。他时常带着一个陌生的名字走向生命的终点,然后浑浑噩噩地再次出生、长大、然后死亡。


转生。


在不知道第几次这样的经历之中,缘一记得有一个怪模怪样的人这样对他说,你在转生。




他翻着一张张珠世的画像,从其中窥见无数过去的影子。






鬼不会有转生。





距离那个年代已有百余年,如果还能相遇,缘一相信自己一定可以第一眼就认出兄长。他那透视的能力就像神赐的礼物,无论多少次醒来看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眼,他所见的,全是由赤色与骨白色构成的血肉之躯。不是严胜。他从没见到过继国严胜了——正因为确信自己可以在无数人之中一眼看出兄长所在,缘一才会如此坚信。心跳的频率,血液流动的速度,缘一总是下意识地去注意这些东西,然后发现都和记忆里的不一样。



手掌的温度,说话的语调。



缘一本以为这些东西都应该被他全部忘记才对。



事实并非如此,他突然有一天恍然大悟,在涌动的人群之中停下脚步。人们像是潮水一样涌过他的身体他的肩膀,无数错乱的血管内脏在他眼前闪过。缘一捂住嘴,他感觉腹内抽痛,胃紧紧地缩在一起,下一秒就要吐出来了。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,对人体的通透达到至高境界,可是在涌动的无数个心脏之中,缘一用尽全力,也没有看到他想找到的那个独一无二的频率。



独一无二的。



所以哪怕一丝一毫的踪迹都找不到。



“缘一?缘一?”母亲焦急地呼唤自己的孩子,逆着人流返回。她看到缘一了,她的孩子夹在无数人之中,淡红色的发尾像是火焰一样显眼。



“在做什么呢?怎么没有跟上呢?”



母亲的手很温暖,将缘一紧紧得牵住。跟丢了吗?没关系,母亲总是会回来找到自己,然后他与母亲可以一同回去的。



可那个人再也没有办法回来了吧。这样的温柔也再也无法感受。阳光的温度,心脏的跳动,生命的短暂……这和变成鬼不一样。因为这是此世乃至往后无数世,都再也与他无缘。



……然后缘一感觉自己眼眶潮湿。



这是惩罚。对鬼的惩罚。毫无转圜的余地。







(3)



他拿起笔,写下了第一句话。



“我的兄长是一个很温柔的人。”



红月夜,他目睹自己老朽的身体被这个“温柔之人”斩为残肢,然后埋入坟墓。



埋葬他的人跪在被夜露打湿的河岸之侧,用手挖着芦苇丛下的泥土。一直到水岸的彼方天光渐亮,薄暮已至,粼粼银光落在干涸的河床上。隔着凌晨时分的薄雾与柔软飘摇的芦苇,缘一看见无数战死的武士与枯朽腐烂的鬼魂漂浮在空中,孤独地游行。



唯有他所葬身之处留了一轮新月,月光皎洁,正如那个已经离去的人。






(4)


“……多么可悲啊,兄长大人。”



母亲放下笔记本,最后一句话的墨痕未干,所以她将本子小心翼翼地摊开,放在桌子上。少年的桌面很干净,仅有一支还未来得及合拢的笔,仍握在它的主人手中。缘一用这句话为这本漫长的笔记做了结尾,因为这是他能想起来的最后一句、自己对兄长说过的话了。



他在写下这几个字的时候,忍不住在心里将这句话拆分,念了一遍又一遍,每个字音被他含的发涩,压在舌根,沉甸甸地泛酸。



当时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?



不记得了。



他像无数其他平凡而幸福的人那样,经历了无数的转生,所有记忆被时间筛得只剩下残渣,仅能在里面挑挑捡捡,最后什么都拿不出来。但他总归还记得,而且在决定写下这本笔记之后,记忆被仔仔细细地梳理了一遍,终于浮出轮回的水面,更加清晰。



为什么我不会忘记?



他发神地看着母亲的手。



为什么我会在转生时将这些记忆一次又一次地带走?



这本是没有必要的事。






(5)






缘一不知道兄长对自己到底抱有什么恨意,或者什么深埋于心底的其他无法言说的复杂感情,甚至需要斩断自己的身体来泄愤的地步。



他们二人的结局只是再也无法相见了。仅此而已。










(6)




缘一努力地跟在飘摇的芦苇水岸一侧,他目睹红色的月亮再次升起,照亮远山之上佛塔的飞檐,渗出血红色的光。所有鬼魂沉默地看着他,看着他身上暗红色的羽织如同黑夜之中飞旋的太阳,点燃一簇簇芦苇,最终烧成浩荡的地狱业火。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耳边突然听见水流的声音。他抬首,看见血水从黑暗的天空之中浩浩荡荡逆流而下,冲刷着干涸的河床,一时间水涨至岸高,浸泡着岸边枯朽芦苇的根部,血液与火焰一同燃烧。



缘一停下脚步,眸瞳之中,映出血河分割两岸的奇景。

不知何时,河上出现了一条漂浮着的渡船。



——身穿黑紫色羽织的男人背对他而坐。




船在一片猩红之中沉浮,血月映在深红的河水之中渐渐腐烂。



是他。缘一心脏猛的抽搐了一下。



“兄,兄长——”



缘一感觉血腥味与干燥的火焰混杂在一起愈演愈烈,一直顺着他的喉咙往下燎烧。这是通往地狱的路。孤舟漂浮着,上下摇晃,顺着河流往远方的黑暗飘去。缘一顺着河岸追赶,他从未这样焦急——内心的不安正在催促他,催促他——


等等他吧。



看着那个背影,缘一猛的停住脚步,发出的声音像是身体中生长的火焰。



“……兄长大人……”








(7)





“兄长要去那边吗?”



“……”



“地狱。兄长大人要去地狱赎罪吗?”



“……”



“兄长——?”



好生疏的称呼,每一次说出来时,缘一都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体内复苏,它们来自遥远的属于稚嫩孩童时的回忆。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卷动他的衣衫,缘一听见杂乱的风声中,有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。



鬓发遮住缘一的眼睛。缘一伸手去挡,眼睛不受控制地微微眯起。在狭窄的视野之中,隔着漫野的芦苇与血色,他看见床上的那个人慢慢站了起来。黑紫色的衣衫随风而动,缘一听到那个人像是叹息一般回答他的问题。




“我不会回来。”




“我永远,永远……不会回来。”





那条路没有终点。缘一看到无数的身影越过自己身侧,他侧目,看到无数个自己正向无路可巡的远方奔去,竭尽全力想要留住什么。可这不是他应走的路。送别到此为止了。一场永远不会重逢的送别。



和一个没有留下任何印记,永生永世无法找回的人。







(8)



缘一合上了笔记本。



母亲是这样对他说的——请写下去吧,缘一。请将这个故事写完吧。



你还记得什么呢,缘一?



她说着说着,握着笔记本的手微微颤抖。母亲泣不成声。



缘一,妈妈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写下这个故事。但是既然写了,请将它写完吧。妈妈也想要看到它……



妈妈想要看到这个人的故事,他的一生。



……啊,妈妈哭了吗?



呀,这是怎么回事呢?……真奇怪啊。








(9)


在未来无穷无尽的不知第几个轮回之中,缘一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会将这些记忆全数忘却。所以他要写。他知道自己应该写。









这是癔病。白日梦。妄想症。

















……正因这是一个无人知晓,也无人可说的故事。
















End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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